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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蔺靖】重山不度 03

耳语:

蔺晨/萧景琰

 

 

 

 

 

重山不度

 

  
  

 

 

 

三、

 

 
 
 

 

 
 

 

萧景琰在做梦。

 

许多前尘往事,碎成片段,散落在金陵城外的护城河。红日西落,搅乱满城金粼波光,温柔地照耀这个梦境。

 

怎么样,还打不打?林殊虚拉开朱红的弓,弓弦在天空里划出满月的形状,他满脸兴奋,大渝进犯,我这把御赐的弓终于有了用武之地……

 

皇帝盖了玺印的旨意摊在面前,母妃细声细气在身后跟着劝,东海出使,同样事关国祚……

 

悬镜司夏首尊双手捧上案卷,赤焰军意图谋叛,宁国侯力挽狂澜……金銮殿上皇帝盛怒中掷出一张信笺,轻飘飘落在绣着金龙的地毯上……

 

祁王长身玉立,执了狼毫的笔,在书房临诗。王妃似嗔似怒地抱怨,仔细袖子……祁王恍若未闻,在泛着碎金光泽的纸上挥笔写长安望断,写关河梦冷,写无人会、登临意……王妃却问,上回答应了给我写的呢?祁王握了她的手,一个字一个字写,拣尽寒枝不肯栖……

 

窗外高公公那苍老慵弱的声音又响,仿佛一枚钉子,在萧景琰的脑子里,一点点往深处凿:圣旨到……

 

他知道这个梦快要醒了。

 

他曾无数次的梦到这里,祁王府夕阳晚照的长廊,栏下铺出满眼的姹紫嫣红,蜂蝶却把绣出的牡丹当成了真的,伏在禁军制服厚重的衣角上。

 

祁王细长的眼尾低垂下去,温顺可亲。他端起酒杯的手,那么稳。如同每一次高台宴饮,满座衣冠胜雪,英才济济,欢喜无限。

 

祁王望着那杯清酒,不出声地微微一笑。儿臣遵旨。他叹息一般的说……

 

萧景琰痛得连呼吸也为之停滞。

 

无数次他从这个梦境里惊醒,窗外长夜静寂如死,他凝视着黑暗,等待一缕晨光熹微。

 

这次醒来却不是夜。

 

正午烈日,在眼底烧灼出明亮光斑,他眨一眨眼,眼前金星乱闪,头疼欲裂。

 

闭目深吸了一口长气,再晃一晃头,头更疼了,但目光所见,逐渐清晰。

 

“公子醒了,请饮一杯茶。”

 

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童,捧杯奉上。悠远的草木清气自盏中逸出,涤荡梦中血腥,令人心神一畅。

 

“你家先生呢?”一口饮尽,萧景琰拉着小童问话。

 

小童朝雕花窗格外一指,“少阁主在练剑。”

 

萧景琰沿着他指的地方望去,外间山林耸峙,雪海苍茫,一人一剑,如在云端。

 

蔺晨向来不习惯被人看着练剑,是以萧景琰衣袂拖过门前的声响一起,他出剑的手就不自觉停了下来。

 

不想这位靖王殿下大大方方地问询道:“武功机要,不知可否一看?”

 

蔺晨挽了个剑花,将长剑收在背后,笑道:“粗人手底下没有轻重,只怕伤及公子。”他为避阁中弟子耳目,已不再称呼萧景琰为殿下,斟酌半日,称呼公子虽然太嫌不敬,倒也没其他法子。

 

他说的是客气话,萧景琰却当真了,淡然道:“伤着了算我的,与先生无涉。”

 

蔺晨听罢,便将那三尺的青锋横在面前,伸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。

 

萧景琰腰间玉饰上的璎珞,随之微微摆动。这类花俏的小把戏令他不胜其烦,扭身欲走,蔺晨又拦阻道:“公子还要不要看了?“

 

剑尖划开半个圆弧,洋洋洒洒,铺陈开去。腾挪起落之间,那一点剑尖上的细芒,几乎连成长线,绵延不绝,勾勒出浩荡画卷。众生万物,皆在卷中。

 

剑意骄纵。金声飒飒渺渺,带出漫山遍野肃杀嗡鸣。青光撒开巨网,在画卷上更添几笔浓墨淡彩。萧景琰只觉得胸中豪气激扬肆掠,仿佛一瞬回到旧年沙场点兵时,马蹄翻飞,声如雷霆,冲撞嘶喊直上九天。

 

铁马冰河,何等壮怀激烈?

 

光影回旋。激昂战意忽然婉转,历经杀伐的剑尖上,鲜血逐渐沉凝。萧景琰眼看着那血珠,沿着锋刃逐渐滴落。朝堂之下波涛暗涌,四面强敌窥伺,敌在何处,友在何处,谁能与我,恣意一战?

 

他已许久、许久未感受到血战的豪情。

 

面前挑起战端的少阁主,使完了一套剑法,还能好整以暇地抛过来空的剑鞘:“殿下号令万人,三拒大渝铁骑于潼关。赫赫功绩早有耳闻,却恨无缘得见。今日定要请教。”

 

“我不占便宜,”他忽又狡黠微笑,换了左手拈住寒光闪闪的剑锋,只将磨钝了的剑柄指向萧景琰:“无刃对无刃,单手对单手。”

 

萧景琰立时展袖扑出。蛇皮鞘上朴拙的花纹几乎抵在蔺晨眉间时,又堪堪止步。

 

蔺晨向萧景琰投出探究的一眼。

 

“我若胜了,先生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情。”

 

“自当如此。公平起见,若我胜了,公子需得听我说一件事情。至于相不相信,答不答应,随意。”

 

萧景琰抿唇沉默,手中剑鞘,已然送出。

 

他的武学是祁王亲自挑选严师教授,走的是实用大过好看的质朴路子。在蔺晨还笑眯眯地摆漂亮架势时,萧景琰已不由分说,攻出七剑。每一剑,都是杀招。

 

蔺晨在密不透风的剑网里左支右绌,每一刺都能险险避过,但剑鞘冷寒的一点,如雾霭起于山岚,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,始终不离他眉前三分。

 

“殿下好大的杀气,”钝器相格,发出沉闷的鸣响,蔺晨还有闲心调笑:“剑鞘虽杀不死人,但这一击敲在脑袋上,不才恐怕得傻上个一年半载。”

 

十几剑刺出不中,换了任何刚满十八岁的少年,早就不耐烦了。加之对手以言语撩拨,阵脚难免失序。

 

然而萧景琰面上连半点波澜都不起,一招失手,眨眼间已踏踏实实换招再攻,一副不把蔺晨斩于马下就绝不停手的架势。待整套剑招使完,心口处积压的郁结和杀意,仿佛也伴随着招式流淌出去了,心中渐渐清明。不知不觉,连手下的动作,也流畅几分。

 

蔺晨冷眼旁观,心道,人人都说靖王端肃,性情似重峦高峨,难以亲近,试来试去,此话的确不假。

 

双方又换了数十个回合,蔺晨终是先耐不住性子,长剑回收肋下,以腕力上撩,取萧景琰咽下。

 

萧景琰举鞘来挡,眼里方始现出一点惊异。琅琊阁的这位少阁主,待人接物的风姿,总是清雅温文,深林隐士的做派,看他这般空手与人缠斗,又一扫君子其方,有些悍勇之气。

 

蔺晨的指尖,险些擦过萧景琰喉间皮肤。血管在其下奔腾的热气,侵染上他的手指。他盯着那一小块玉一样洁净的皮肤看,看那隐藏的脉络,如何奔流?想那坚硬的质地,能否深入?

 

肌肤几乎要着了火。衣袂搅缠在一处,拧起斑斓的彩带。蔺晨还担心绞得不够紧似的,夸张地扯一扯袖子。

 

萧景琰的眼睛里,布满夜一样深沉的黑。这场比试已远超出了他所预料的界限。他从未和人有过这样亲近的对峙,两者都货真价实。

 

“殿下……”蔺晨还在扯着衣袖拉他,“这打到半夜也打不完。不如我先把要说的事说给你听。”

 

突然回过神来的萧景琰,急急抓牢了另一半袖子。现在他们站在练武场上拉扯的样子简直像两个稚子卯起力气在拔河,幼稚得要命。

 

蔺晨还在说:“你肩上伤口颇深,严寒天气难以愈合,是而我在你的茶里,多加了一味药。”

 

他突然提起一桩八竿子打不着的事,萧景琰未免迷惑,一双眼睛瞪圆了望着他。

 

“皇子殿下伤在我们琅琊阁手里,在下是自然要尽心竭力将你治好的。这种药嘛……”他停一停,眉眼里漾起笑意,如层叠碧波,悠悠荡远。

 

“这种药叫蜚蠊,殿下想必是见过的,三五只虫子炒制干燥,再碾磨成粉,和茶汤一同送服,有促使伤口愈合的奇效。”

 

蔺晨一面说,一面看见萧景琰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,霎时转白,不多时又涨红了,眼中厉色,几欲在他身上剜出百八十个洞来。

 

他忍不住想笑,又碍着面前这位皇子的面子,将两手一摊道:“我说完了。殿下输了。”

 

萧景琰低头看去,心口处的衣裳已破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,不由气道:“无赖之极!”

 

他眼角至耳廓,一并恼得好像初春桃花,礼也气得忘记行了,甩手就走。两人的衣服还缠在一起,蔺晨被他带着连跑出好几步。

 

“这是要带我去哪里?”他含着笑问。

 

萧景琰又忙着去解衣裳,人急起来,手亦不听使唤,费了许多工夫才解开。这回连个白眼都懒得抛给蔺晨,扭头朝屋子里去了。

 

蔺晨在皱巴巴的袖管里抄着手,不忘对那背影提醒:“公子,茶记得喝啊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 

 

TBC

 

 

 

 
 
 
 

 

01. 蜚蠊就是蟑螂,真的可以做中药喔【认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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